學術(shù)人生莊諧有致——致南開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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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南開有著極棒、極出色的一個教師群體。我從他們那里終生受益,至今心心念念,有一種“一日為師,終生為父”的殷殷親情。
學術(shù)人生莊諧有致——致南開老師



書法/楊健君

南開校歌
釋文:
  渤海之濱,白河之津,巍巍我南開精神。汲汲,月異日新,發(fā)煌我前途無垠,美哉大仁,智勇真純,以鑄以陶,文質(zhì)彬彬。渤海之濱,白河之津,巍巍我南開精神。


著名作家、南開大學1978級校友 韓小蕙
  1978年秋天,我在做了漫長的8年青工之后,終于考入南開大學中文系,實現(xiàn)了似乎已經(jīng)永遠離我而去的大學夢想。
  跨進南開校園的第一周,整個一顆心始終都是坐在爐子上的沸水壺,“咕嘟嘟”地沸騰著:看到花葉葳蕤的南開校園,興奮;看到綠波蕩漾的南開湖水,興奮;看到高聳入云的教學大樓,興奮;看到周恩來總理紀念碑以及他的題詞“我是愛南開的”,興奮;看到潔凈明亮壯闊的圖書館里有那么多藏書,興奮;看到從全國各地考來的各位同學精英,興奮……
  然而后來最讓我興奮的,還是我們南開有著極棒、極出色的一個教師群體。我從他們那里終生受益,至今心心念念,有一種“一日為師,終生為父”的殷殷親情。
  初上宋玉柱老師的現(xiàn)代漢語課時,大家都沒重視。況且,宋老師一上來就給我們來了一個下馬威,板著硬臉,很嚴厲地斥責我們班上一位逃課的男生:
  “進大學,是叫你們讀書來了,不是讓你寫小說來了!不好好上課,躲在宿舍里寫小說,歪風邪氣!”
  “不想上課的,退學!把位置讓出來,有的是人想進來呢……”
  當時大家都倒抽一口冷氣:這老師可真夠厲害的!心里多多少少產(chǎn)生了抵觸情緒,因為誰上大學不是沖著作家夢來的?何況當時新時期文學又是初露端倪,寫小說之風特別興盛,像我,上大學之前就已經(jīng)寫了好幾年,發(fā)表過兩篇了,怎么舍得就此罷筆?再說,我從小學起就討厭語法,什么“主謂賓,定狀補”,多么枯燥,不懂它們怎么了,那么多作家不照樣寫小說?全照它的模子套,還寫不出來了呢!
  可是本能又告訴我,宋老師說的可能是對的。搞創(chuàng)作,上完大學還可以繼續(xù),眼下這課可是過了這村就沒這店了,自己的基礎本來就差,再不全心全力上課,一輩子都會跟不上趟。我當時心里矛盾得很,不知道該怎么辦好。
  誰想宋老師不僅毫不客氣地訓我們,還苦口婆心地教,還講究方式方法,更有高超的教學水平。沒幾天,也不知是怎么搞的,就把我們?nèi)啻蟠笮⌒?,一股腦兒全裝進他的“牢籠”里,我們?nèi)闪怂摹胺敗?。他講課的時候,也不聲高,也不賣弄,也不急躁,也不斥責,也不喋喋不休,也不拳打腳踢。只是不急不慢不瘟不火循循善誘,出神入化地,就把我們這群不怎么愿意聽話的“野羊”,領進了現(xiàn)代漢語語法的宏偉殿堂。這時候再看“主謂賓,定狀補”、“偏正結(jié)構(gòu)”、“把字句”,不但不再使我們繞著脖子也弄不明白,因而厭煩之、痛恨之,反而是成了吸引我們鉆進去探險的“仙人洞”,有一陣子,同學們特愛在一起分析漢語“玩”,有的同學還“玩”上了癮,后來,居然就將“語言學”選擇為終生職業(yè)。
  于今想來,30年都過去了,我還是沒搞明白,當初宋老師到底給我們施了些什么“魔法”,怎么就讓我們乖乖地心甘情愿地跟著他完成了這門功課?可以說現(xiàn)代漢語語法是我在南開4年里學得最好的一門課,實實在在學到了東西,吃進肚子里面去了。當我大學畢業(yè)進光明日報社以后,正趕上報社不少同志補上夜大學,他們拿來了不少語法分析難題,請我們這些來自各個大學的“七七級”和“七八級”做。有人吟哦半天做苦思冥想狀,我呢,拿起來一揮而就,手到擒來迎刃而解,大大為我南開露了一次臉。我心里真懷念宋老師,后來才聽說,他教我們時,正是他的家境極為艱苦的時期,經(jīng)濟上比誰都拮據(jù),搞得他精神負擔極重,可他還是那么盡心盡力,盡善盡美,嘔心瀝血,賣力不要命地教誨我們,表現(xiàn)出高尚的教師人格。
  中文系還有號稱“四大才子”的四位古典文學老師,風格很不同,有內(nèi)向深沉型的,也有翩翩才子型的。寧宗一先生是典型的文人才子,平日里但見他把腰桿一挺,頭發(fā)一甩,就口若懸河地侃侃而談,大概是我行我素慣了,有時才氣外露到咄咄逼人的程度,也一點兒不懼怕外界輿論,看來他是絕不把“夾著尾巴做人”奉為處世哲學的經(jīng)典。郝世峰先生則是深不可測的一口井,高高的身軀只給人一個“高”的感覺,不傲,不急,不躁,很謙和很沉穩(wěn)很有書卷之氣,后來他果然就主政中文系,搞得很有中興的氣象。魯?shù)虏畔壬故浅D芤姷?,聽說他的學問很好,心里面存了尊敬。還有一位大才子羅宗強先生,他原來是中文系的人,可我們上學時被調(diào)到《南開學報》去了,“七七級”有的同學的畢業(yè)論文是他指導的,非常出色,成為范文,羅先生也就成了我們心目中的傳奇人物。可惜這四大才子一個也沒有教過我們,只能遠遠地仰望———那時我還是一個非常羞澀的小女生,沒事的話,絕不敢主動去跟老師們瞎搭茬兒。
  教我們古典文學的先生也姓郝,郝志達老師,他也是一位嚴師,對我們要求得一絲不茍,也沒任何客氣好講。記得講到《詩經(jīng)·東山》時,一共4段,他指定我們背誦第一段和第三段,說是下節(jié)課要檢查。到了下節(jié)課,說到做到,果然就檢查,而且他知道我們女生老實,偏偏叫起兩位男生,一人一段。這兩位男生可真為我們班爭氣,不僅悉數(shù)背上,還瑯瑯上口,喜得郝先生連連點頭,從此對我們班免卻背書檢查。
  我很感激郝先生的嚴,《東山》全篇當時都背下了,記得就特別的牢。上世紀90年代初,我到福建省東山縣去寫報告文學,采訪對象是當年被國民黨抓丁到臺灣去的老兵遺屬,我心里不停地涌起《東山》詩句?;貋韯庸P寫作時,我采來《東山》詩古意,并用“我徂東山,慆慆不歸”作為全篇的主調(diào),回環(huán)往復,增加了感人的力量。由此可見,當年老師們要求我們好好讀書的話還是對的,心中沒有詩書墊底,文章也根本寫不好。
  后來學唐宋時期文學,教我們的是一位女老師,名叫張虹,她也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說是老師,其實她也就比我大幾歲,實際年齡還不如我們班好幾位“老生”大——這也是中國大學教育史上的奇觀,由于10年“文化大革命”對教育的破壞,從1966年到1976年,中國的大學11年沒有招考,所以1977年恢復高考時,全國有10屆初高中學生一起投入高考,一起入學。所以,我們“七七級”和“七八級”,從16歲到32歲的學生都有,也算創(chuàng)了世界教育史上的奇跡。
  張虹老師雖然年紀小,可是她早幾年以“工農(nóng)兵學員”的身份入學,由于成績好表現(xiàn)優(yōu)秀,遂被留校當了老師。在當時的南開中文系,她是年齡最小、資歷最淺的,可是她非常要強,日夜苦讀,殫精竭慮想要把我們教好??此v臺上一站,擺開架勢,專業(yè)術(shù)語一串又一串熟練地甩過來,我們大家心里還真肅然起敬。不過她到底又是我們這個年紀的年輕女孩子,平時愿意和我們女生走近,有一次聊天,她聽說我寫了一篇小說,非要看看。我心說你是搞古典的,怎么也看當代小說呀?沒想到她看完以后,居然按照古典文學的分析方法,把人物、結(jié)構(gòu)、思想性等等分析得頭頭是道,讓我心服口服,對我后來的修改給了很大的幫助。而且最重要的是,從此我方知道,一個人的學術(shù)水平若是在高位,做什么學問都是相通的,這大概就是“融會貫通”的境界吧?可惜的是,偏偏考張虹老師的課時,我因發(fā)燒沒考好,只得了80分,這是我在整個大學期間最低的分數(shù),到現(xiàn)在都心存歉疚,覺得對不起張虹老師。
  從1982年畢業(yè)離開南開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25個年頭了,時光真是一道閃電,那么快地就過去了!但我的南開,我的老師們,始終鐫刻在我的心頭,永遠不敢忘其恩情。
  宋玉柱老師、郝志達老師,還有崔寶衡老師、郎保東老師、趙航老師等,基本上都退休了;連當年最年輕的張虹老師也退休了。其實呢,他們只是從形式上退了下來,大多仍然退而不休,在家著書立說——中國知識分子,哪有“退休”這一說呢。我一直還跟老師們保持著聯(lián)系,讀他們的文章,為他們的成就欣喜驕傲,還跟有的老師成為心心相印的談思想、談社會、談時政、談發(fā)展、談學術(shù)、談文學、談人生、談生活、談孩子……幾乎是無話不談的朋友。老師們的睿智識見、深厚學問以及豁達的心態(tài)和健康的生活態(tài)度,至今仍然給我教益多多。
  至于我們南開中文系,今天已經(jīng)是南開大學文學院了,換上了一批又一批新的教學精英。除了漢語言文學系,還創(chuàng)辦了全國第一個編輯學系,培養(yǎng)的學生遍布祖國大江南北,廣受好評。如今在讀的本科生也不是我們上學時的三四百而是逾千名了,還有研究生、博士生、博士后,起點也比我們當年高得多。讓我沒想到的是,2005年,我的生命又一次跟母校系在一起,在當年我的研究生師兄、今天南開大學常務副校長陳洪先生和今天南開文學院黨委書記喬以鋼先生的主持下,我接過紫紅色燙金聘書,成為南開大學文學院的兼職教授。
  第一次站在講堂上,給今天的南開學子們講課時,我就像30年前考入南開一樣,激動得渾身顫栗,難以自持。母校啊,是您培養(yǎng)了我,沒有當年您的諄諄教誨和嚴格要求,就沒有我的今天!老師們啊,您們永遠是我的先生,我一輩子都會以你們?yōu)榭?,不斷走出人生的高境界,讓南開精神薪盡火傳,讓你們安心,放心,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