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影/李星皎


　　70歲的宋禮成習慣了忙碌。他在南開大學化學學院領導的研究組，一直是中國金屬有機化學領域最活躍的團隊之一，保持著論文的優(yōu)質高產。
　　至于他的健康秘訣，只不過是把做家務、逛菜市場和騎自行車到實驗室，都算作體育鍛煉。
　　2007年當選中國科學院院士后，宋禮成說：“‘院士’是個最高的學術稱號，但是我覺得這不是學術成就的最高點?！?br>　　他還在向那個更高的點沖刺。“我必須帶領我的隊伍繼續(xù)奮斗，為國家為南開作出貢獻?！?br>　　這位執(zhí)教45年的著名化學家，還是平生第一次當面接受記者采訪。
　　“他有一顆年輕的心”，南開化學碩士生羅想說，像導師這個年紀還在科研一線的并不多，這種堅持感召了很多人。博士生梅淑貞說：“雖然年紀大，他的思想特別超前?！?br>　　“宋化合物”，是法國化學家塔拉明在一篇論文中取的名字。
　　在金屬有機原子簇化學、唯鐵氫化酶仿生化學、富勒烯金屬有機化學三大領域，宋禮成因國際水平的系統的創(chuàng)新成果而為同行所推崇。
　　這些貢獻，體現在宋禮成歷年發(fā)表過的270多篇論文里。數字還在增加，不乏頂尖期刊的文章。這些論文已被他人引用1200多次。
　　1998年-1999年，宋禮成連續(xù)兩年榮獲SCI（科學引文索引）系統論文數全國個人排名第二和第四位。而按照論文被引用數統計，他連續(xù)4年（1998-2001）排名榜首或榜眼。
　　1998年的宋禮成，61歲。
　　美國化學會影響因子很高的期刊《化學研究述評》，2005年邀請宋禮成撰寫綜述文章，介紹5種蝶狀鐵硫絡陰離子的形成、反應及其在合成、催化、仿生等領域中的應用。這家雜志邀請的作者，均為各領域的權威學者。
　　2005年的宋禮成，68歲。
　　半個世紀前，宋禮成從山東濟南來到天津，在南開大學開始了化學生涯。那時候，聽到中學化學老師提過“一說化學，南開最有名”，他就矢志考取。
　　1957年-1962年，宋禮成在南開化學系學習，成績出色，畢業(yè)后正式留校。當時的主要任務是教學。
　　1979年-1981年，宋禮成在通過全國統一的出國考試后，到美國麻省理工學院做訪問學者，跟隨現代金屬有機化學奠基人之一、美國科學院院士賽佛斯。
　　“出去以后才知道什么是金屬有機，把門關起來不行?！?br>　　隨著宋禮成回國，南開的金屬有機化學進步明顯。他開設了二十多年的“金屬有機化學”課程，與他人一同編寫了我國第一本“金屬有機化學”教科書，該書1999年獲得國家級優(yōu)秀圖書獎。
　　宋禮成是國務院1990年批準的博士生導師。從他的實驗室里，先后走出了60多位碩士和博士，留在國內的學生有的成為名?；瘜W系的系主任，有的擔任化學學院院長。
　　可宋禮成說：“我沒有脫離學校，老是像在做學生一樣?！彼J為，也許這是自己顯得年輕的原因。
　　南開大學第六教學樓，宋禮成的實驗室里，最為人熟悉的一句話是：“沒有不行的事，只有不行的人?！?br>　　每當實驗卡住，宋禮成就用它打氣，鼓勵大家尋找新方法、新思路、新視角。博士生閆敬對此十分感慨：“我們看著一個個難題在宋老師指導下迎刃而解，才知道他傳授的克服困難的勇氣，是我們學到的最核心的東西?！?br>　　科學的困難多，這句話重復得也多。閆敬說，相信同學心里都有它的烙印，并會一生受益。
　　還有4年前的一次對話，讓這名博士生一直銘記。
　　他2003年跟宋禮成讀碩士，第一個實驗是簡單的熔點測試。測完后發(fā)現，導師就在身邊。
　　“宋老師問我數據多少，一定要再測兩遍，確保數值的準確性。當時我說不用，因為操作很仔細了，請您相信我——現在看來有點頂撞?！?br>　　但宋禮成和藹地說：“我不是質疑你的實驗技能，而是因為我們的數據要公開發(fā)表，全世界都會看到。也許有人引用你的這個數據，如果有偏差的話，就會對別人產生影響。”
　　從那一刻起，閆敬知道了“科學工作者的責任感”。
　　這種尊重科學的態(tài)度，也影響了王中夏教授，中國科技大學化學系執(zhí)行主任。他的實驗結果，也被宋禮成這樣檢查過。
　　1983年，王中夏在南開讀碩士?！八卫蠋煆拿绹貋聿痪?，條件比較艱苦，但工作風風火火地開展起來了?！?br>　　據他回憶：“我們早晨8點以前都會到實驗室，但通常到的時候，宋老師已經在那里了?！?br>　　令他感觸較深的還有，宋禮成敢于放手讓學生做，遇到問題又及時指導，很好地處理了研究生依賴教師又獨立工作的關系。“這也影響到我自己后來指導研究生?！?br>　　宋禮成說：“我不怕寂寞，做學問就只想踏踏實實，別想轟轟烈烈。”
　　他的學生為這句話找出了大量的注腳：他反對急功近利，論文字句反復推敲；他不輕易下結論，有時很多人都覺得沒必要做的問題，他認為值得堅持，結果恰好證明了科學家準確的預判眼光。
　　值得自豪的是，在化學界同行中，宋禮成獲得的科研項目經費并不算多，是公認的以低投入換來高產出。他這樣告訴學生：我們拿著納稅人的錢，就要對此負責。
　　主張“工作要提高效率”的宋禮成，并不要求學生夜以繼日。但越是這樣，同學們反而更加勤奮。他時常提醒：“這段時間累了，你就自己安排休息?！?br>　　他很細心，帶學生改善生活時，會給他們夾菜，因為記得住每個人的口味。
　　宋禮成當選院士的消息傳出后，實驗室里的學生們聚在一起，興奮不已，集體準備了一份禮物。但據他們觀察，宋禮成本人對于院士評選結果，自始至終心平氣和。
　　因“在金屬有機化學領域做出具有國際影響的、高水平的研究工作”，宋禮成2004年獲得中國化學會首屆黃耀曾金屬有機化學獎。那時，他也同樣平靜。
　　老師不是沒有激情溢于言表的時候。當“神舟”飛天、“嫦娥”奔月時，他歡欣鼓舞的情緒，不亞于年輕人。2004年雅典奧運會上中國女排成功地轉敗為勝，轉天清早宋禮成興沖沖跑去找學生交流觀感，滔滔不絕開了一堂愛國主義教育課，學生們看到一反常態(tài)的老師，驚訝中深受感染。
　　宋禮成的妻子胡青眉教授也是“老南開”，求學于此，任教于此。一對教授夫婦，連同研究生合在一起，組成了一支深具影響的金屬有機化學團隊。
　　她很佩服宋禮成那種嚴謹的學風和克服困難的精神。她說：“遇到困難，他總是堅持，千方百計，爭取成功。撰寫論文，他總是對結論反復推敲，一絲不茍。”
　　“南開培養(yǎng)了他，他對南開的感情特別深?！痹诤嗝佳壑?，丈夫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南開人。
　　“實驗室是工作的地方，家里往往也是辦公室?！?br>　　宋禮成院士的下一個目標，是在氫化酶仿生化學方面有所突破。他已進入這個領域7年，取得了不少進展。他期待著人工合成出一種現存于很多微生物體內的氫化酶模擬物，用于催化還原出清潔、高效的燃料——氫氣，幫助應對日益嚴峻的能源危機。
　　在其他的很多學術方向，他都有新的打算。
　　當過24年的助教和講師，他坐過學問的冷板凳。今天成為院士，成為母校引以為榮的教授，他仍有當年的心態(tài)：“要有重大理論創(chuàng)新是非常難的。國內的學術帶頭人，要成為世界級的人物，還有很長遠的距離?！?br>　　帽子摘下，就露出花白頭發(fā)，但宋禮成說：“我沒想歇著，我覺得自己還年輕，我還想做點事情?！?br>　　院士，還帶一點質樸的齊魯鄉(xiāng)音。
　　院士感言
　　■“院士”是個最高的學術稱號，但是我覺得這不是學術成就的最高點。
　　■中國進步很快，國家非常重視基礎理論研究。我們跟西方最大的差距在實驗科學。
　　■我沒有脫離學校，老是像在做學生一樣。
　　■我不怕寂寞，做學問就只想踏踏實實，別想轟轟烈烈。
　　■沒有不行的事，只有不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