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沈從文和馬爾克斯,《邊城》和《百年孤獨》,這似乎是一般人未曾想過的組合。諸般巧合之下,發(fā)現(xiàn)對《邊城》和《百年孤獨》中的孤獨元素有著深深的共鳴。
■龔達(傳播162)
《邊城》成書于1934年。那時的社會雖然動蕩不安,但總體上還稍顯和平。在這喘息的間當,中國有良知的文化人都在思考著有關“人”的話題,沈從文便是走在前沿的一位。他通過自己對湘西的深切眷戀,描寫了一個如桃花源般的湘西小城,而他也希望《邊城》可以給迷茫中的人指一條明路:人間尚有自然之愛,人生尚需皈依自然。
朱光潛先生認為《邊城》“表現(xiàn)出受過長期壓迫而富于幻想和敏感的少數(shù)民族在心坎里那一股沉郁隱痛?!庇纱丝煽闯觯瑧n思總是從社會中衍生出來,而好的作家又能將這飽滿時代意義的憂思置于一個美好的理想之中——一切都只發(fā)生在桃花源般的邊城,無關善惡,只因這一方天地生來孤獨,孤獨來去行走。
《邊城》作為一部這樣的作品,必然會在社會上激起不同的情緒反應,或被時代沉思,或被忽視拋棄。但無論怎樣,沈從文本著一顆孤獨的心,書寫了一方孤獨純美的小天地。書中的人物在沈從文的筆下都充滿了質樸的愛與神性般的純粹,而這便與邊城之外的動亂社會形成了極其強烈的反差。因此溫馨的邊城只能孤立的存在于時代之外——只因這里太過和諧、太過美好。孤獨的邊城,掙扎于歷史的縫隙,徘徊于主流文明的邊緣,從而衍化出一種群體的孤獨。
與之相比,在《百年孤獨》中,孤獨則屬于整個苦難的拉丁美洲。隨著現(xiàn)代文明秩序的建立,使某些處于主流文化之外的文明群體都無一例外地經受著孤獨的陣痛?!耙环N被排斥在外的憂憤”,便是當時拉丁美洲這塊大陸的總體感受,換言之,《百年孤獨》在莫種程度上,反映了當時一個龐大的群體在全球語境下的失語狀態(tài)。馬爾克斯在結尾處寫道:“羊皮卷上的所載的一切至永遠至永遠不會再重復,因為注定經受百年孤獨的家族不會有第二次機會在大地上出現(xiàn)。”這種莫大的悲戚引起了我們莫大的驚悸。
奧雷里亞諾家族百年間經歷的種種荒誕的不幸,家族氣質與整個社會的格格不入,回憶往昔的榮光,卻未曾想過窗外的馬孔多早已經被顛覆、被改寫,就像消失的吉普賽人一樣,是未曾做過的夢,是已經融化的冰塊。
從上我們就能看出,拉丁美洲與邊城小鎮(zhèn)的孤獨在某種意義上是非常相似的,即它們都體會著時代孤獨的痛楚和隨之而來的深深陷落。我們的作家就是懷著一份悲憫來將自己的孤寂外化,與整個群體的孤獨遙遙呼應,從而獲得一種對自身與群體的感悟與把握。同時,當這份把握出現(xiàn)在作者筆下,就意味著,作者同某種事物已經沒有了和解的可能。
基數(shù)龐大的孤獨感,往往來源于獨立個體對孤寡狀態(tài)的憂患。就此來看,馬爾克斯和沈從文對群體的孤獨狀態(tài)有著不一樣的看法??傮w來看,無論是《邊城》還是《百年孤獨》,其中,外部世界的激流演變同世代流傳下來的榮光也好、溫情也好,都有著鮮明,甚至荒誕的對比。但是馬爾克斯筆下的馬孔多最后在掙扎中被顛覆,被黃沙掩埋;而沈從文所營造的湘西小鎮(zhèn),卻成了桃花源般的存在,雖然孤獨,卻還仍有希望。
這樣的兩種結局,似乎在說:
對待孤獨,要么荒涼地固守一隅,自我衰敗;要么堅韌地抵抗著外部的混亂,演化高貴。
若把孤獨比作苦難,則這份苦難,將伴隨著神秘與模糊,永遠沒有盡頭。若把孤獨當做一份感悟,則這份感悟,將涌動著足以讓人類性靈感顫的厚實蒼茫,以一種無聲世界的巨大轟鳴,就如米蘭·昆德拉在《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中所寫,“一種絕對的噪音,一片美妙歡騰的喧囂,將所有的一切吞噬,淹沒,窒息,令話語帶來的痛苦、虛幻和空洞永遠消失?!边M而來給人類圓潤的面目,刻上大大的問號。
這個問號,將會是孤獨意義的最高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