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謝炎廷在《澳大利亞組合學雜志》上所發(fā)表論文的首頁


謝炎廷與徐守軍在微信中討論問題的聊天記錄
(上接1版)在鍵盤上打字對謝炎廷而言卻不是件容易的事,別人一個小時就能完成的任務,他用“一指禪”卻需要整整一天,也就是靠著這種頑強的毅力,在徐守軍和謝炎廷的共同努力下,這個未解的科學問題得到了解決。
謝炎廷據(jù)此用中文寫成一篇學術文章,徐守軍花了很長時間幫他翻譯成英文稿件。文章得到了該領域國家優(yōu)秀青年基金獲得者、南開大學楊立波教授的高度贊揚,“在國內組合界來說,最厲害的就是南開大學組合數(shù)學中心,所以楊立波教授在這方面是很權威的”。
業(yè)界“大?!钡目隙▽χx炎廷而言如久旱逢甘霖,使其興奮不已,信心倍增,不僅依托該問題完成了“本科畢業(yè)論文”的撰寫,而且經過與徐守軍的反復討論、否定、修改、推進,文章于2017年發(fā)表在“組合領域不錯的刊物”《AUS鄄TRALASIANJOURNALOFCOM鄄BINATORICS》(《澳大利亞組合學雜志》)上。
文章修改期間,師生兩人常常并排坐在徐守軍的辦公桌前討論,謝炎廷一說話就緊張、一緊張就滿頭大汗,徐守軍便一邊說話一邊扯上一段衛(wèi)生紙幫謝炎廷擦汗。
說到文章的發(fā)表過程,謝炎廷母親感慨萬千:“以前沒有寫這篇論文之前,孩子總是纏著我,有時候情緒也不是很好,我基本什么都干不了;后來在徐老師的指導下開始做研究寫論文,他有事做了,也不纏著我了,甚至還讓我出去,說他要安靜學習思考,尤其是努力有了成效之后,每天早上起床吃飯后他都自覺坐到書桌前學習看書,一坐就是一整天。有時候一個問題好長時間都突破不了,他很苦惱,我也跟著很沮喪,偶然有一天他靈感突現(xiàn),我也頓時興奮起來”。言語間,我們似乎深切感受到了這位堅強母親的喜怒哀樂。
自家教出的“大學生”
這位母親不僅是堅強的,更是偉大的。
1992年9月29日,謝炎廷比預產期提前將近50天出生,5斤2兩的體重、漆黑的頭發(fā)、長全的指甲蓋,諸多基本正常的新生兒指標使家人并未察覺到異常,但家人漸漸注意到,同齡的孩子會爬會坐會翻身了,甚至有些都會站立、學走路了,謝炎廷卻“身體軟軟的”,什么都不會。直到11個多月的時候,一次意外感冒發(fā)燒被送進醫(yī)院,“腦癱”被檢查出來,這樣晴天霹靂的結果家人無論如何都接受不了。
家人流盡了眼淚,但生活還得繼續(xù),擦干眼淚昂起頭,一家人開始了謝炎廷的漫漫養(yǎng)育之路。
學說話走路就是擺在謝炎廷面前的首要難題。家人不厭其煩地嘴對嘴教謝炎廷說話,從叫“爸爸媽媽”到可以說更多的話,“盡管不是很清楚,但總算是會說了”。學走路就更難了,由于雙腳畸形,小時候的謝炎廷接受針灸、按摩等治療,“孩子真是沒少受罪,針灸的時候我都不敢看”,從最開始的扶著東西走路,到6歲左右,謝炎廷終于可以趔趔趄趄獨自走路了。
相較說話走路,吃飯算是謝炎廷“相對容易掌握”的生活自理能力,盡管吃一碗飯需要大約40分鐘的時間,“勺子筷子一起上,吃的胸前到處都是”,至少是可以離開家人的幫助。洗澡卻不然,時至今日依然需要母親幫忙。
在家人細致入微的照顧和陪伴中,謝炎廷的“那扇窗”漸漸打開了:“我們發(fā)現(xiàn)孩子智力還不錯,他爺爺和爸爸也都說他聰明”。到了上學的年齡,正常入學是不可能了,作為知識分子的爺爺、父親和母親深知知識的重要性,共同決定在家里自己教授。
從小學一年級開始,母親便買回了各科教科書,按照正規(guī)學校的日常作息和上課進度,爺爺、父親和母親在家里當起了謝炎廷的“老師”,“嚴格按照學校的進度教的,孩子學的也好”。到小學四年級的時候,家里專門購置了電腦,母親給謝炎廷報名了北京101網校。平常謝炎廷跟著爺爺、父親和母親系統(tǒng)學習,每周末則跟著101網校的老師進行重點難點等知識點的突破鞏固。“有時候我在家里干活,就聽到電腦里在線課堂上的老師說‘這個問題謝炎廷回答正確’、‘謝炎廷同學理解能力比較強’之類的話,孩子聽了也很高興”。
就這樣,謝炎廷在家里和同齡孩子同步學完了小學、初中和高中的全部課程,“其實到高中的時候,尤其是數(shù)理化等,我就有點力不從心教不了了,主要是他爺爺輔導”,謝炎廷母親說道。
在此過程中,不幸再次降臨這個家庭,2008年,謝炎廷父親突發(fā)心臟病去世,頂梁柱瞬間倒塌,對這個家庭又是一個無比沉重的打擊,“那段時間也消沉過,真是天塌了的感覺”,謝炎廷母親說道。我們無法想象這位母親面對這樣的現(xiàn)實是怎樣再一次“拿”出她的樂觀和堅強的,我們能看到的就是她并沒有被現(xiàn)實擊垮,在兼顧工作的同時,一如既往地和爺爺一起“培養(yǎng)”著謝炎廷。
“樂觀堅強不自卑,積極向上不放棄”,這是采訪中記者從謝炎廷及其母親身上最深切的感受,謝炎廷母親也數(shù)次說到“一切還好,沒有人們想象中那么難”。
2011年,“高中畢業(yè)”的謝炎廷開始憧憬大學校園。經過咨詢蘭州市城關區(qū)招生辦公室,謝炎廷以“社會青年”的身份參加了2011年的高考,“也是想檢驗一下他這些年的學習效果”。
無法握筆寫字成了謝炎廷考取大學的最大障礙,“他只能做選擇題”,盡管如此,所有科目選擇題的總分為280分,謝炎廷考了262分,“其中數(shù)學一科的選擇題部分是滿分”。262分的高考總分使謝炎廷沒有被任意一所大學錄取,他的夢想被重重地摔在地上,通過正規(guī)渠道上大學的路走不通了,“我們娘兩哭了好久”。
但是謝炎廷的“大學夢”卻沒有破滅,他堅定地給母親說道:“我想上大學”,并且瞄準了蘭州大學,“蘭州大學有我理想的專業(yè)”。
物理是謝炎廷理想的專業(yè),霍金則是謝炎廷心中的“偶像”。恰巧數(shù)學院辦公室魏海英老師與謝炎廷母親熟識,經過與魏老師的反復溝通了解,母親意識到實驗操作較多的物理可能并不適合謝炎廷,“我問他學數(shù)學行不行,他說也可以”。
在魏老師的幫助下,謝炎廷母親找到時任數(shù)學院院長的張和平老師,聽完謝炎廷的故事并了解到他讀大學的愿望后,張老師為謝炎廷對知識的強烈渴求和其家人的堅持不懈深感震撼和欽佩,當即表示同意并支持。這樣謝炎廷就成為了一名“2011級本科生”。
這才有了后來與徐守軍的故事。
讀到“博士生”
2015年6月,謝炎廷不僅完成了數(shù)學院本科教學計劃中包括近30門專業(yè)課和數(shù)門英語政治公共課在內、共計150多個學分的學習,期間“沒有缺過一次課,包括英語口語課”,而且完成了本科畢業(yè)論文,“水平完全不低于我們正規(guī)的學生”,謝炎廷“本科畢業(yè)了”。
回憶起上“大學”期間的艱辛不易,謝炎廷母親歷歷在目:
有課的時候,為了避免課間去衛(wèi)生間方便帶來的不便,謝炎廷調節(jié)好了生活規(guī)律,“上課前不喝水”,事實也如徐守軍所言:“他課間的時候就在座位上坐著”。
課余的時候,為了到圖書館看書上自習,謝炎廷提著書包,從天山堂東側的租住房踉踉蹌蹌一步一步挪到昆侖堂。昆侖堂門口的幾十級臺階成了謝炎廷去圖書館最大的障礙,他往往要用差不多半個小時才能上去,但去圖書館看書是謝炎廷課余最大的樂趣。
學習過程的艱難是可想而知的,因為不能用手寫,全憑腦子記、腦子想、腦子算,“我記得他剛上大一的時候,學《數(shù)學分析》和《高等代數(shù)》就很吃力,但他從沒跟我說,后來我就看到他經常看這兩本書,問他以后他才說怕我知道他學習吃力著急?!毖哉Z間滿是母親的心疼與理解。
畢業(yè)之前,謝炎廷就流露出要跟著徐守軍繼續(xù)從事數(shù)學學習研究的意愿,對此,徐守軍表示非常歡迎,“你只要自己愿意學,我作為老師當然是愿意帶你的”。就這樣,2015年謝炎廷成為了徐守軍的“碩士研究生”,正式加入徐守軍的課題組。
家人的舉動再一次為謝炎廷順利“上研究生”鋪平了道路:家人經過商量,賣掉了謝炎廷爺爺奶奶的老房子,爺爺奶奶搬進了謝炎廷和母親離學校較遠的住房。2015年10月,母親用賣老房子的錢款在與蘭大城關校區(qū)一街之隔的長城山海苑小區(qū)高價購置了一套住房,“其實早在2012年我就留意到這個小區(qū)了,當時我來本部送他坐去榆中校區(qū)的校車,看到這一片建的是商住樓,我就已經動心思了。這樣從出小區(qū)到進校門,中間只有約10米寬的馬路,他只要操心好這10米,進入校園就安全了”,盡管如此,從蘭大后門走到齊云樓,這個對角線的距離謝炎廷需要走半個多小時才能走到,因為全身肌肉緊張,謝炎廷“走得渾身大汗”。
為了創(chuàng)造這“10米”的條件,謝炎廷母親在55歲就可以退休的年紀,選擇了繼續(xù)上班,“如果他爸爸在,我就可以退休了完全去照顧他,但現(xiàn)在我只能工作來保障我們的生活”。即使這樣,謝炎廷母子對生活質量的期待也僅僅是“維持溫飽”。
有了這“10米”,謝炎廷風雨無阻,除了兩次生病,其他時間無一次缺課。不僅如此,徐守軍課題組每周兩次的組會,謝炎廷也都按時參加。
組會上他積極表達個人想法,和老師同學交流討論,“他表達費勁,徐老師和同學們也都聽的很認真耐心”,偶爾謝炎廷沒來參加組會,“大家都覺得空落落的缺了點什么”。
就在不久前的組會上,謝炎廷向2018級馮博士提出了一個新的猜想:“把一個難以求解的大‘圖’分解為若干個小‘圖’,通過逐一求解每個小‘圖’,最后得出大‘圖’的結論”。
晚上上課或開組會的時候,徐守軍的兩個女兒就在辦公室里寫作業(yè)、玩耍,一直等到10點多徐守軍上完課或開完會,還要“陪爸爸去完成另外一項任務”:送謝炎廷回家。下樓、開車門、幫助謝炎廷坐到座位上、送到小區(qū)門口翹首期待的謝炎廷母親手上,完成這一切之后,徐守軍回頭一看,兩個女兒已經歪倒在后座上睡著了。不開車的時候,徐守軍就攙扶著謝炎廷,后面跟著兩個女兒,走路將謝炎廷送回家。
“我給徐老師說不要送了,讓他自己回家或我去接,但徐老師還是堅持要送,竭盡全力地幫助我們。除了徐老師,數(shù)學院很多老師同學都送過,有一次下雨,我外出沒能及時趕回來接謝炎廷,李秋麗老師給他打著傘送他回家,后來聽說把李老師自己都淋病了”,謝炎廷母親滿懷感激地說道。
除了上課、參加組會,其余時間每天從早上8點左右起床到晚上睡覺,一整天的時間都用來查閱英文資料、翻閱書目、思考鉆研、撰寫論文,這便是謝炎廷“讀碩士研究生”3年時間的日常狀態(tài),“孩子看資料需要打印出來,徐老師就給我們買了一臺打印機,方便多了”。盡管如此,徐守軍每每在清晨5點發(fā)來的郵件總是會讓謝炎廷慚愧不已,徐守軍說道:“我一般早上5點左右就起來看書看資料,那個時候周圍很安靜,特別適合思考?!彼伎加辛嗣寄浚焓剀娏⒓赐ㄟ^郵件發(fā)給謝炎廷,“后來有了微信就方便多了,我有想法了可以隨時隨地給他發(fā)語音”。
記者從徐守軍和謝炎廷的微信聊天記錄里看到,有關一個問題徐守軍大概就能發(fā)十多條、甚至幾十條語音,“謝炎廷則打字回復,因為他沒法手嘴配合發(fā)語音”。
3年間,這樣往來的郵件不知有多少封、語音消息不知有多少條,包括2016年9月至2017年9月徐守軍出國做訪問學者期間,這樣的交流也一如既往。
在徐守軍的精心指導下,謝炎廷不僅于2017年發(fā)表了前文中提到的那篇學術論文,而且在圖論的研究中解決了一個公開問題:圖中關于距離的極值圖問題。這一次,謝炎廷自己用英語寫出論文,經過師生倆反復討論修改后,“現(xiàn)已投稿,等待結果中”。
2018年6月2日,對謝炎廷而言是極為重要的一天:“碩士研究生畢業(yè)論文答辯”。
答辯前,徐守軍讓謝炎廷準備好了幻燈片,“我讓他在幻燈片中多寫一些文字,這樣大家也就能看得明白些”。這是一場以謝炎廷為主、徐守軍為輔的“畢業(yè)答辯”,一個在臺上慢慢地講解,一個在臺下細細地補充,20分鐘的“答辯”得到了答辯委員會7位專家的高度肯定,“評價應該在碩士研究生畢業(yè)論文答辯的中上水平”。
這樣的“儀式感”不僅是對謝炎廷學習成效的鑒定,也是對徐守軍精心指導的鼓勵,更是謝炎廷母親多年艱辛付出的集中釋放,“那天我們都很興奮”。
接下來“讀博士研究生”自然也就是“你情我愿”的事情,謝炎廷成了徐守軍2018級的“博士研究生”。
師者的仁愛之心從2011年關注到謝炎廷,到如今師生關系已然非常密切,“謝炎廷未來的路怎么走”“怎么讓這個社會人不成為社會的負擔而成為對社會有貢獻的人”始終是壓在徐守軍心頭沉重的問題:“孩子作為社會的一份子,他自己和他的家人也都很樂觀、堅強、努力,我們總要懷著一顆仁愛之心盡可能地幫助他,讓他不僅現(xiàn)在有所學,還要將來有所為。”
因此,除了自己指導,徐守軍還經常抓住機會、甚至創(chuàng)造機會讓謝炎廷參加業(yè)內的學術研討活動或與行內專家交流學習。
2016年8月,徐守軍帶著謝炎廷和他母親參加了“第七屆全國組合數(shù)學與圖論大會”。
2018年8月,徐守軍支持謝炎廷和他母親前往合肥參加了“第八屆全國組合數(shù)學與圖論大會”,會議期間,謝炎廷利用吃自助餐的間隙與一位做大會報告的專家進行了交流,請教了幾個他事先準備好的問題,也得到了對方的夸獎和肯定,“孩子也很有收獲”。
“去年我請加拿大的一位專家來學校交流,晚上就在實驗室組織了一個沙龍,讓同學們與專家有面對面交流的機會,當時謝炎廷也參加了,他就有融入集體的這種感覺,很高興”,徐守軍說道。
“我們要有仁愛之心,要擔負社會責任,要先學會做人”,這是3個多小時的采訪中徐守軍說的最多的一句話。
學會做人,徐守軍是這樣要求學生的,也是這樣以身作則教育自己的兩個女兒的。每到周末有空閑的時候,徐守軍便帶著女兒們去蘭山上或黃河邊撿垃圾,“美化環(huán)境不僅僅是環(huán)衛(wèi)工人的責任,也是每個人的義務”。長長的垃圾鉗從書包里“露出半截腦袋”,常常會引來行人的打量和詫異,“我們在撿垃圾的時候會有人指點,我不在乎,我覺得這是一個社會人應該做的”。
而對于謝炎廷這個社會人而言,命途多舛的現(xiàn)實并沒有成為他成長前進的“攔路虎”,相反,他用頑強的毅力“完成了十二年基礎教育”,進而給自己奮斗出了“接受高等教育”的機會,用實際行動詮釋了“自強不息”的深刻內涵。
對于謝炎廷的“自強不息”,徐守軍這樣說道:“這些年我們數(shù)學院幫助支持過謝炎廷的老師同學其實有很多,不止我一個,只是后來跟我的接觸交流相對多一些。我相信如果他投在別人門下,同樣能讀‘碩士’‘博士’,同樣能取得今天這樣的成績,甚至更好,主要是他個人和他母親有著常人難以想象的意志力和奮斗精神,這個在他的成長經歷中至關重要。從這個角度上來說,是我擁有了一個幫助服務別人的機會”。
“所以我真是特別感激蘭大,感激數(shù)學院,感激所有的老師同學,身患殘疾,無疑謝炎廷是不幸的,但生在這樣一個偉大的時代,碰到這么多熱心的老師同學,謝炎廷又是幸福的!我經常給他說讓他珍惜這來之不易的學習機會,不是每個像他這種情況的孩子都有同樣的機會”,謝炎廷母親動情地說。
這樣的過程說來容易,細思極難。堅持自是源于謝炎廷及其母親在困境中對生命價值的深刻理解和無盡追求,追求,進而專注,進而極致,進而綻放極致的美,怒放生命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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