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園覓圣
北大之魂在北大校園,最想去的地方是未名湖南畔鐘亭前面的那塊三角形草地,那里矗立著蔡元培先生的雕像。
蔣夢麟先生說:“如果你丟一塊石子在一池止水的中央,一圈又一圈的微波就會蕩漾開來,而且愈蕩愈遠,愈蕩愈大”,“在靜水之中投下知識革命之石的是蔡孑民先生”。這句話形象地概括了蔡先生的歷史地位。
蔡先生的名字是與北大緊緊聯(lián)系在一起的。
北大人念念不忘蔡先生對老北大的改革:汰庸裁劣,延攬英才;改革學校體制,實行教授治校;建立研究機構(gòu),活躍學術(shù)氣氛;實行男女同校,倡導(dǎo)平民教育……一介文弱書生,在封建文化籠罩著的中國,推出如此強有力的舉措,振聾發(fā)聵,撼天動地,北大從此獲得了新生。
蔡先生倡導(dǎo)的“兼容并包”、“思想自由”的理念,成為北大精神之精髓。這一理念讓他成就了一所真正現(xiàn)代意義上的大學,使北大成為中國新思想、新文化的發(fā)源地。
新世紀之初,北大拉開了改革的大幕。為創(chuàng)建世界一流大學,北大制定了本科教育改革計劃,并將其命名為“元培計劃”,貫之以蔡先生的“通識教育”思想,舉全校之力予以實施。也許,這會成為北大再創(chuàng)輝煌的新起點。
稱蔡先生為北大之魂,一點兒也不為過。
清明節(jié)那天,我懷著十分崇敬的心情,又一次來到蔡先生的雕像前。柔和的陽光下,蔡先生一如往日,睿智的目光平視著美麗的校園。成群的學生和市民虔誠地向蔡先生敬獻鮮花。
我默默地向蔡先生鞠躬致意。
蔡先生早已離開了這個世界,但他留下了思想,留下了風骨。漫步在北大校園,你時時能感受到他的存在。每一棵樹木,每一株小草,每一處建筑,處處都浸透著他的智慧和精神。
他的靈魂深深根植于每個人的心中。燕園之父中學時代讀毛澤東的《別了,司徒雷登》,認定司徒雷登是個壞人。在北大,了解了北大的歷史,了解了燕大的歷史,知道司徒雷登是個值得尊敬的人。
他親手創(chuàng)建了舉世聞名的燕京大學。
1918年,北京匯文大學與協(xié)和大學合并,成立燕京大學,司徒雷登任校長。接到任命書后,他騎著毛驢,轉(zhuǎn)遍北京四郊,尋找新的辦學地址,最后選中了清華對面的勺園。此園時屬陜西軍閥陳樹藩所有,陳樹藩聽說要辦大學,慨然允諾,表示愿以低價出售。司徒雷登遂以六萬大洋購進,名之曰“燕園”。陳樹藩還將賣地款的三分之一捐給燕大,作為獎學金。
土匪出身的“東北王”張作霖向燕大捐款五千大洋,他對司徒雷登說:“你辦的教育事業(yè)本來是應(yīng)該我們中國人自己做的?,F(xiàn)在你做了,我十分感謝!”
司徒雷登四處募捐,籌得款項,經(jīng)過幾年的努力,建成了完全中國氣派的宮殿式建筑。燕園成為近代中國規(guī)模最大、質(zhì)量最高、環(huán)境最優(yōu)美的大學校園。
歷史記載著這位傳教士的抗日壯舉:他帶領(lǐng)師生舉行街頭示威,反對日軍的侵略;他出資幫助前往后方根據(jù)地的燕大師生,又因支持中國的抗戰(zhàn)斗爭被日寇關(guān)進監(jiān)獄。
歷史記載著他為燕大確立和秉持的校訓(xùn)“因自由得真理而服務(wù)”,它融合著高度的宗教信仰、科學方法和探索精神。
歷史還記載著這所大學取得的卓越成就:只存在了33年的大學,培養(yǎng)了56名院士,大批人才成為社會精英。
稱司徒雷登為“燕園之父”,似乎也不為過。
然而,世人對作為燕大校長的司徒雷登知之甚少。毛澤東的一篇文章,讓這位后來的美國駐華大使尷尬萬分并名揚世界。
1962年,司徒雷登在臨終前立下遺囑:“如果可能,我的骨灰安葬于中國北平燕京大學之墓地,與吾妻為鄰。”其妻艾琳卒于1926年,葬在燕大公墓內(nèi)。
經(jīng)歷了一系列的曲曲折折,司徒雷登的遺愿最終未能實現(xiàn)。
環(huán)顧燕園,有美國著名記者斯諾、地質(zhì)學家葛利普、心理學家夏仁德和英國數(shù)學家賴樸吾的墓地,卻沒有燕大首任校長司徒雷登的墓地,這不能不說是一個極大的遺憾。
很多時候,歷史讓人無言,歷史讓人嘆息。
如今,人們說起燕園,誰也忘不了司徒雷登———一位杰出的大學校長,一位杰出的教育家。國學大師這樣的場景,大概只會在北大校園里出現(xiàn):
一位耄耋老人,穿著洗得發(fā)白的卡其布中山裝,圓口布鞋,緩步走在校園的小路上,像工友,又像農(nóng)夫。忽然,一個騎自行車的學生在他面前停下來,問道:“你是季教授嗎?”
老人說:“我是?!?br> 學生說:“噢,我沒什么事,只想當面向您說一句:‘我很敬佩您!’”
說完,學生轉(zhuǎn)身飛車而去。
一個開車的年輕人,認出了前面的這位老人,他當即停下車,雙手合十,向老人深深地鞠躬。
這位受人尊敬的老人,就是國學大師季羨林先生。
季先生的學問,如今難有人望其項背。淺薄如我輩者流,自然無有談?wù)摰馁Y格。我只讀過他的《季羨林談人生》,印象最深的是那篇《不完滿才是人生》。季先生說:“自古及今,海內(nèi)海外,一個百分之百完滿的人生是沒有的,所以我說,不完滿才是人生……了解其中的意義,對己對人都有好處。對己,可以不煩不躁;對人,可以互相諒解;這會大大地有利于整個社會的安定團結(jié)?!?br> 徹悟之言??!
季先生的舊居在燕園東北部的朗潤園。此園原為清代皇帝的賜園,至今仍保留著原有的園林格局。
一天晚飯后,我信步來到朗潤園。這里的土山崗阜已經(jīng)整修,季先生題寫的“朗潤園”三字立于石碑之上。園內(nèi)盡顯樓臺亭閣,綠樹花草,置身其中,如入仙境。
眼前的池塘里,星星點點長著季先生親手種下的蓮荷。時令已近仲夏,荷花開得紅艷迷人。池邊的青石和垂柳,沐浴在夕陽的余暉里。以往的這個時候,季先生總要坐在這里,靜靜地吸吮荷花和荷葉的清香。夕陽、垂柳、老人、荷花,一幅多么靜美的圖畫??上?,季先生已經(jīng)以醫(yī)院為家,這樣的情景不會再現(xiàn)了。
夜幕降臨,我在朗潤園徘徊良久,細細體味著季先生之于北大、之于中國學術(shù)的意義。
雖然無緣親睹季先生的容顏,作為后輩,卻可以站在大師的門外,高山仰止,心向往之。
大學因大師而神圣。(2009年6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