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風箏和我
家鄉(xiāng)的春天總是與大風相伴,卻成了風箏放飛的最佳時機。小時候,父親總是我放風箏的好伙伴,實際上往往總是他將風箏放起,我在一旁大呼小叫、嘰嘰喳喳,偶爾搶過線輪瞎放一通,爸爸總是在一旁靜靜地站著,笑著。
家里的風箏是我挑的,人家的風箏五顏六色,有老鷹、燕子、各種各樣的卡通人物;然而我卻一眼挑中了一條全身赤紅、雙目凌厲的長蛇風箏。雖然這風箏并不可愛,但是當無數(shù)的風箏掛在天際,這條長蛇總是肆意靈巧地舞動著身軀,格外神氣。
在我看來,放風箏是一個沉默且刺激的游戲,需要很多耐心和技巧。幼小的我蹲在石凳旁,歪著頭看爸爸將大蛇逆風揚起,赤紅色的大蛇在風中發(fā)出嘩啦啦的響聲,身子在半空中掙扎、撕扯,似乎著急脫離這大地的束縛。當長蛇搖擺著竄入高空,痛苦的掙扎也隨之而去。赤紅的長尾在空中打著圈兒,整個身軀也在空中一上一下地翩翩起舞,此時這長蛇分明是快活的。
每每這時,父親才會松開緊蹙的眉頭,舒一口氣,露出微笑,招呼我過去,和他并排坐在石凳上,仰頭一起看著天空中大大小小的風箏。大多數(shù)時候,父親總是沉默不語,只有我一直在嘰嘰喳喳地喊:“哎呀哎呀,要掉下來了!”“不好了,風箏纏線了!”父親雖然不吭聲,手中的動作卻一點也沒停,因為雖然風箏已經(jīng)飛上了天,卻不代表它不會落下來,拿風箏線的手要隨著風的變化及時進行調(diào)整。父親將大蛇放上天后,我經(jīng)常會好奇地要過他手中的轉(zhuǎn)輪。剛拿過來,就能感受到風箏線緊緊地纏住我的手,把我往前拽,它正拼命“要”線呢!這時候,就要趁著風大,趕緊把手中的線撒出去,讓它飛得更高,如果感覺這一陣子沒風了,風箏在空中歪歪扭扭,似乎搖搖欲墜,手里也感覺線“軟”了,就要趕緊把線往回收,直到風箏不再搖晃了為止。然而,放風箏最大的隱患不是來自于風,而是它的“同類”,風箏線極為鋒利,要是和旁的風箏“打了轉(zhuǎn)兒”,輕則兩敗俱傷,兩只風箏都搖搖晃晃地落下來,重則一只風箏的線將另一只的線纏斷,于是那一只打了敗仗的風箏,就只能無可奈何地隨風飄去了,空留站在原地的主人,捶胸頓足,哀嘆不已。
小時候的時間總是很好打發(fā)。我經(jīng)常纏著父親玩一會風箏,就干別的去了,發(fā)會兒呆,看看風箏,一個下午就過去了一半。別人家的風箏起起落落,而我的大蛇總是穩(wěn)穩(wěn)當當?shù)仫w在高高的空中,睥睨眾生;我再望望身旁戴著墨鏡、像雕塑一樣靜默的父親,他不時拽一拽風箏的線,不知在想些什么,心中的敬佩油然而生:爸爸真了不起呀,可以把風箏放得那么高!那個時候,在幼小的我心中,父親簡直是世界上最了不起的人了,沒有之一。
歲月悠悠,轉(zhuǎn)眼已離家多年。又是一年春天,東風乍起,綠草叢生,不知何時,泉城廣場上的風箏又輕快地飛起來了。當年那個跟在父親身后的小女孩,早已經(jīng)亭亭玉立,可是這些年家中的長蛇早已蒙塵。長大后,就不曾放過風箏了,似乎兒時的樂趣也已經(jīng)隨著成長的腳步被逐漸忘卻。那日偶然有了興趣,和小伙伴們相約放風箏的我,久違地拿起熟悉的線軸,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小時候的那些時光。朋友躍躍欲試地拿過線軸開始試驗,卻怎么也無法讓風箏順利飛起,不是飛不起來,就是剛起飛就直線墜落。沮喪的好友只得哭喪著臉,向我求救。
此時,過去的記憶早已經(jīng)模糊,我拿著線軸,心中不停回想著父親當時的動作?;秀遍g,仿佛過去的經(jīng)驗穿梭了時光的界限,身后仿佛出現(xiàn)了父親溫暖的兩只手,一點點指引著我。在好心的路人指導下,慢慢地,我逐漸掌握了要領,呼嘯的春風將風箏猛然拉起,我便猛地松動線軸,然后跟隨風的起伏不斷地一拉一扯,終于,風箏算是順利升上了空中。此時的風箏早已經(jīng)不是長蛇模樣,而是變作了一只熊貓,可是當熊貓升在空中,我的雙眸之中卻仿佛看到了那只長蛇由虛變實,逐漸和熊貓重疊在了一起……遠遠望去,空中的風箏逐漸與腦海中那條赤紅的長蛇重疊在一起,我心中感慨良多。時光荏苒,時到今日,當年的小女孩已有足夠的力氣和能力,獨自放風箏,而不用依賴父親了。現(xiàn)在想來,我似乎就是父親手中的那只長蛇,他帶我迎風起航,我在天空中自在地翱翔舞蹈,驕傲地展露著身姿,從來不曾害怕墜落,因為我知道,父親永遠在那頭遠遠地牽著我。風來了,他放手讓我去闖,沒風了,他就緊一緊手中的線,保護我不會墜落。隨著時間的流逝,我長大了,父親逐漸把手中的線撒開,終于剪斷,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然而小女孩長大了,那個無所不能的父親,卻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