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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望天一閣


  能永世保藏圖書,是所有讀書人和藏書家的夢想,但人去樓空,后世書散,又幾乎是所有藏書家共同的命運。去年初冬,去寧波調(diào)研,天一閣是一定要去的。閣比想象的小,只是即便是官至兵部侍郎,擁萬卷書,也不會成為富翁,書能窮人,自古而然。
  園子比想象的大,寧波要再造“南國書城”,就把周邊一些富賈官宦的宅第一并劃入天一閣景區(qū),讓人產(chǎn)生一個錯覺,以為藏書可以改變命運,使這范欽家產(chǎn)當是富甲江左。
  如果單是為藏,雖然“建閣閱四百載,藏書數(shù)第一家”的天一閣,終難逃“歷劫盡存五分一”的宿命,“天一遺形源長垂遠,南雷深意藏久尤難”,所以曾被范家破例允許登樓的黃宗羲發(fā)出這樣的感嘆 “讀書難,藏書尤難。藏之久而不散,則難之難矣”。范欽自嘉靖初開始藏書,到謝世前,已達七萬多卷。此后三百多年,歷經(jīng)清政府征集、英國侵略軍劫掠、慣偷的盜竊以及不法書商的巧取豪奪,至解放初期,原藏只剩下一萬三千多卷,僅及全盛時期的五分之一左右。
  為使藏書不致失散,藏書家們想盡千方百計,蘇州藏書家葉盛要求“讀必謹,鎖必牢,收必審,閣必高”;杭州藏書家更有“樓不延客,書不借人”的警示。唐代藏書家杜暹在他的書上蓋上一方?。骸板骷敖枞藶椴恍ⅰ保枰跃孀訉O。蘇州藏書家錢毅的印文走得更遠:“有假不返遭神誅,子孫不寶其真愚”。還有的藏家規(guī)定子孫如出借或毀壞,將被逐出宗祠。松江府的藏書家王昶還有這樣的一方印:“如不材,敢賣棄,是非人,犬豕類,屏出族,加鞭棰”,這無異于已經(jīng)從愛書人變成了惜書癖。天一閣的創(chuàng)始人范欽更是明確了違規(guī)的處罰:“子孫無故開門入閣者,罰不與祭三次;私領(lǐng)親友入閣及擅開書櫥者,罰不與祭一年;擅將藏書借出外房及他姓者,罰不與祭三年;因而典押事故者,除追懲外,永行擯逐,不得與祭?!?br>  在一個私有制相對發(fā)達的農(nóng)業(yè)文明社會里,書籍作為私有財產(chǎn),私人藏書的私人占有性,決定了它的保守性。它承擔的使命僅僅是家庭成員、家族成員的學習學術(shù)需要,沒有義務承擔社會責任。失書時的失落感也就成為藏書家的普遍情緒。錢謙益曾以枕宋版《左傳》和前后《漢書》光耀于世,但后來還是道出了輝煌后的傷感:“余以千金從徽人贖出,藏弆二十余年,今年鬻之于四明謝象三。床頭黃金盡,生平第一殺風景事也。此書去我之日,殊難為懷。李后主去國,聽教坊雜曲‘垂淚對宮娥’一段,凄涼景色,約略相似”。相對而言,清雍正年間的浙江巡撫李馥(字鹿山),“性嗜書,所藏多善本”,藏書印鐫“曾在李鹿山處”,日后坐訟,書帙皆散逸,竟似一語成讖,但比之于其他藏書家印章多為“某氏收藏”,多了清醒豁達大度。
  清代作家歸莊,對傳統(tǒng)藏書樓的封閉性給予了尖銳的批評:“公私圖籍,謹藏箱篋,累月積年,而人不之窺,永隔風日,長謝幾案,是曰幽囚。滅絕與流亡,二者之不幸,人皆知之;獨所謂幽囚者,今人往往以此為愛惜其書,不知天下有用之物,被其扃錮閉塞而遂為無用,此為不幸之甚也?!辈貢鵀榍魰?,使藏書走向極端,也就失去了藏書真正的意義。藏書的私人占有,成為阻礙思想發(fā)展的制度。隨著現(xiàn)代公共圖書館的興起,這種私人藏書業(yè)的封閉性被打破。特別是隨著知識存在形態(tài)的改變,私人藏書成為個人的一種愛好,對社會發(fā)展的影響也不再如傳統(tǒng)社會中的藏書發(fā)揮如此大的作用。
  姚士粦說了他對這種惜書癖的看法:“吾郡未嘗無藏書家,卒無有以藏書聞者。蓋知以秘惜為藏,不知以傳布同好為藏耳。何者?秘惜則箱橐中有不可知之秦劫,傳布則毫楮間有遞相傳之神理。此傳不傳之分,不可不察者。然所謂不知傳布之說有四:大抵先正立言,有一時怒而百世與者,則子孫為門戶計,而不敢傳;斗奇炫博,樂于我知人不知,則寶秘自好而不肯傳;卷軸相假,無復補壞刊謬,而獨踵還癡一諺,則慮借鈔而不樂傳;舊刻精整,或手書妍妙,則懼翻摹致?lián)p而不忍傳。”
  其實,藏書最基本功能還是為了用,就如讀書之為用一樣。當今社會,知識也不再成為一種社會的壟斷資源。知識在開放 中 才 能 發(fā)展。教育亦復如是。